“阿姐, 可以與我答案了嗎？”

孟儔望向褚菁遙。

方才，他和褚菁遙二人同行，穿過了那世家高宅的雪墻, 掠過了那晨光下的練武堂, 他們來到了那書院後的一片園林，繁花盛放，一派靜謐。

而一路上, 褚菁遙也愈發地沈默。

孟儔雖然喜悅於褚菁遙最終選擇自己，但見此狀, 已似有所感, 不由站定後先開口問她。

“對不住。”褚菁遙擡頭，對孟儔認真地道，“我以為, 我不當是你心中之人。”

“……”雖然在來的路上, 對這個答案已有預料。孟儔閉了閉眼, 還是問她：“什麽意思？”

“有一事, 我不知你是否聽說。”褚菁遙擡眸，明眸湛湛，“那便是歸嵐叔叔與我娘的那段情。”

孟儔：“……”

褚菁遙：“我初次入孟府之‘井’時，便見過那段記憶，感慨萬千。二人初見為我娘救了你爹, 相見如風, 而他們相愛也如風, 不過三日, 便愛得死去活來。但那相愛中, 雙方對對方的心願和人格都並不了解, 一方承了太多脫困的願望, 一方又因一時之恩與旖旎便沈溺其中、無法自拔。”

“但後來之景，你也看到了，二人分開，互不理解，互相把對方的心境拖入泥沼。”

褚菁遙溫柔地道，“小儔，道侶二字，既有‘侶’字，那便是相伴一生的人，情意也不該是風，而是紮根於地的樹，正如你爹和你娘那般，時日長久，互相了解，方知是不是長久相伴的良配。”

“……”孟儔無聲地盯著褚菁遙，雖然已有聽出她的暗示，但還是道，“阿姐是想說，你我之間，不過是風麽？”

“你我有過命之情，定然不是風，但那男女情意……”褚菁遙凝眉，“你可還記得？你對我生情之時，是我以‘慕槿’身份入行荒，而相識不過七日，你便決心娶我。”

“阿姐，我做決定一向很快。”孟儔不解地道，“是，我在那時就把你當成了命定之人。我也經過了深思熟慮。我明晰我的抉擇。”

“但那時，你根本不了解我啊。不了解我的全部，為何就成‘深思熟慮’的‘命定之人’了？”褚菁遙問。

二人相對，一時沈寂，孟儔死死地盯著褚菁遙，眼中的光暗了。

褚菁遙扭頭，看向那樹上被風吹落的花，輕聲道：“小儔啊，你有所不知，慕槿身上，有我最不喜歡的一面。”

“什麽？”孟儔擡頭。

“溫柔小意、體貼可愛……但輪到自己陷入危機時，卻永遠要別人救和拉一把。毫無力量，低別人一頭，也從不主動出手。那不是真的我。既然不是真的我，那也不過是假面。”

“……”孟儔看向褚菁遙，眼眶卻已經紅了，“阿姐，我知道你是誰後，我的心也沒變過。”

……那是因為我從來都是把世俗中最好的一面給你看，那最瘋狂，最與孟家人明亮相悖的一面，我都瞞住了。

褚菁遙低頭：“我知。但小儔，你真的確定，那不是過去那你對慕槿的‘溫柔’的懷念麽？或者說，你懷念的，是那在識海中，溫柔拉起你，陪伴你不受識海之苦的可愛的人。”

孟儔垂眸，痛苦地閉眼。的確，他次次想著褚菁遙，都總回憶當時的她的善良，體貼溫柔，在那盈滿痛苦的識海裏，是慰藉他的光。他想抓住這個光。

所以，後來知道她所做的種種，她一些不好的傳聞，他都相信她有苦衷。真正的她不是那樣的。他會包容。

“善良助人，那不也是你的一面麽？”孟儔苦笑，“為了拒絕我，阿姐便想否認？”

“不，那的確是一面。但只是一面。其他面目的我，並非如此。”褚菁遙對孟儔溫柔地道，“小儔，你霽月風光，天生是明亮之處的人。而我，生於暗處，也想留在暗處，那是我的天地。”

孟儔盯著他，手捏成拳：“……”

褚菁遙溫柔地祝福道：

“小儔，你會找到屬於你的樹的，而不是風，虛無縹緲的風。”

……

晨光落，落到了那明月臺書院後的池塘。褚菁遙手提裙擺，背著上善，已從石階上走下。

她和孟儔分開了。

但當那清風溫和地吹拂臉頰時，褚菁遙垂眸，陷入了茫然，她竟不知道自己做對了麽。

其實，在最早的最早，褚菁遙是想過和孟儔在一起的可能的。

但出發點不是孟儔，而是孟歸嵐。孟儔為叔叔唯一的兒子，她為了報叔叔之恩，孟儔喜歡她，她便和他在一起，也不是不可以。她將永遠演孟儔喜歡的模樣，讓他開心，她也擅長此道。

但最早，對權力的渴望讓她對這個想法猶疑，孟儔那和叔叔幾乎一樣的性子，讓他與她同入漩渦對他、她都無益。

而近來的經歷，褚菁遙卻也對未來瞻觀到了不一樣的可能性……她發現，她似乎也是不用一直裝的。她也不想，永遠都擺出那副柔善面孔。

清風吹拂，如輕紗般刮過褚菁遙的臉。

她低頭，輕笑了聲：“叔叔……你也覺得我做得對吧。”

然而，她話音剛落，卻聽到那草叢中傳來輕微的動靜。

她當即目光化刃，敏銳地身形一動，便猛地朝草叢中抓去。

“隔墻有耳啊。”她冷笑一聲，出手猛擊之際，卻見一只全身裹影的小黃泉狼從中滾出——那正是她和孟儔相談之地的十步之外。

褚菁遙：“……”

那黃泉狼瞪著她，兇狠地嗚咽一聲，便要疾速消散。但偏偏褚菁遙為一品，動作也是風雷電掣，一把拎起其脖子，只見它額間紫印消，褚菁遙捏訣一探，發現其身上的“耳”也跑了。

褚菁遙瞇眼，抱著懷裏那主人神識已去的狼崽子，沈默了會兒，微笑道：“跑丟啦？走，帶你去找你主人呀。”

——

繡墩飾以石階，褚菁遙尋到宛陵霄時，他正在一間覆室中。窗欞漫入陽光，與宛陵霄同在的還有那封家之人，宛陵霄負手立於其中，與人共觀沙盤，似在分析著什麽。

守門人見她獨來，臉色當即一變，轉頭恭恭敬敬地去對宛陵霄稟報了。

褚菁遙沒有等多久，宛陵霄出來了。他與先前一樣的打扮，藍帶玄衣，眉目冷俊，似乎不茍言笑的月。

看到褚菁遙，他一聲不吭地盯著她，目光極其冷淡，也沒什麽表情，像是之前的事沒發生過一樣。

“喏。”褚菁遙舉起狼，遞給他：“你的狼。”

宛陵霄接過。

褚菁遙又道：“我是在我和孟儔交談的地方發現的，你人在這兒，它怎麽會跑到那裏啊？”

“跑丟了。”宛陵霄淡淡地道。

“哦，這樣麽。”褚菁遙又道，“但小心些，我在這狼上，還發現了一些你的神識。幸好撿到的是我，不會誤會你。若是旁人抓到，可能還以為你想探聽什麽。”

“……”宛陵霄冷冷地瞪了褚菁遙一眼，把狼送回了自己院內。

隨即低頭，還是不發一言。

褚菁遙道：“走？”

她起步，宛陵霄跟上，晨光落，照得臺階和青草一片明熾。

——

明月臺，高山之臺，建築清雅。二人走過亭臺、水榭、廊屋，踏過石階時，可透過那廊屋窗欞望見那南陵城鎮的光景，可算是站得雲端，眼界無窮。

而一路上，褚菁遙與宛陵霄愈發的沈默，褚菁遙時不時瞅宛陵霄，他要麽看向四周景，要麽就低頭看地上的草。

少許，宛陵霄倏然淡聲道：“何時，可以喝你二人喜酒？”

褚菁遙猛地回首，只見宛陵霄眉眼淡淡，依舊垂眸，似乎不過是散步時隨口一問。

褚菁遙眸光一冷，微微抿唇，卻又掩唇笑道：“當下為非常之時，怎有心思想這個？不過，若能渡過此難，定會安排一個好日子。”

她話音落。

卻聽“嘎吱”一聲。

宛陵霄踩上樹枝，卻驀地駐足。他擡頭，冷冷地看著她。

二人相對，竟就這樣一言不發。

而宛陵霄瞪著褚菁遙，目光愈發的冷。褚菁遙初時能看到怒氣和疑問，但少許，見宛陵霄扭頭，眼中的光頃刻間暗了，消失無蹤。

“……是麽。”他淡淡回了一句，聲音也碎了，“介時記得請我去。”

“……”褚菁遙實在受不了宛陵霄這個模樣，又橫到他面前。

見他眼中壓抑怒氣看她，褚菁遙手抱胸前：“你何時變成我說什麽你信什麽？假的。我是隨口說了句要安排好日子，又沒說和誰，你就信了？”

沈默。靜謐。

宛陵霄的目光鎖在她臉上，半晌未動。

褚菁遙又道：“剛剛是假話，騙你的。”她抿唇，“誰讓你亂試探，我不過想看看你的反應嘛。”

“……”宛陵霄盯著她，手卻猛地捏成拳。

“褚菁遙！”

這一聲，可謂真的盈滿怒氣，呵斥之聲。

褚菁遙被嚇了一跳。

宛陵霄朝前一步，氣勢逼人，她被逼得後退了半步。

“很有趣麽？”宛陵霄雙目也是極怒的冷火，罵她，“我問你，亂說這種謊話，很有趣麽？？”

“你就這麽愛說謊？？”

“是啊，我就如此愛說謊，你第一天知道麽？”褚菁遙也反應過來，也不甘示弱，冷笑道，“你對我就沒有說謊過麽？我們半斤八兩。”

“我從不會說得如你這般頻繁，這般惡劣。”宛陵霄道。

“是麽？那你告訴我，119怎麽在你識海裏啊。”褚菁遙也朝前一步，逼他，“把她請出來，讓我見見。”

宛陵霄驀地止聲。

……119。

他手指微動。

褚菁遙這是要談回正事了。

作者有話說：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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